2013年4月24日星期三

因果——一次关于新公民运动的对话



412日,应香港中文大学和滕彪的邀请,去香港参加“孙志刚案十周年研讨会”。过了边检候机中告诉滕彪下午见。

开始登机了,突然面前出现三个警察,问我是不是许志永。我说是,问是不是要阻拦我登机?他们说是,他们也不知道什么原因,外面有人接。

外面是熟悉的市局文保三个便衣,说怎么也不说一声就出境?我说公民有出入境的自由。办理退票。他们说要带我去北邮。

人文学院办公室楼下,z说要我上楼,包留下。我坚决反对,不是担心被抓住把柄,我电脑里的内容都可以公开,但这是我的隐私,我也确实担心他们给我电脑里装东西。我冲出汽车,他们紧追,在一楼教室门口同学能看见的地方僵持,我想告诉同学们,这就是今日中国发生的一幕。他们怕人多,承诺不再拿我的包。我上三楼自己所在的办公室,关上门,给家人打了一个电话,院书记在外面开始敲门。

书记告诉我,我在人文学院的工资3月份起已经停发,我说理解,我会考虑写一封辞职信。从2009年被剥夺了上课资格,我还愿意留在学校,是希望还有机会给同学上课,可是,这个体制无法容忍一个真诚的理想主义者。这次停发工资是基于教育部的直接压力,而理由是我长时间没来学校上班,那段时间我正被非法限制自由不能出门。

我告诉书记他们要非法抢夺我的包,请你帮我保管,他拒绝了。从书记办公室出来被带到保卫处。我知道,中国的大学早已失去起码的自立和尊严。在被隔离的空间里,五个人强行夺去了我的包。

几个小时里,我独自思考,他们在旁边聊天。送来了麦当劳,和以往一样,我不吃饭。期间z过来说要做个笔录,我说没什么好说的,不必了,他坚持要问。

问教育平权是否还要继续?答:继续努力。

黑监狱今后有什么打算?答:只要有非法拘禁犯罪,就像你们今天这样,继续围观。

财产公示今后做什么?答:继续努力,连财产都不敢公开,还反什么腐败?

公民同城聚餐还继续吗?答:继续,堂堂正正做公民。

公民同城聚餐有多少人?答:不确定,每个人都可以做公民,都可以参与,也可以随时退出。

最后我要求补充一句“对今天北京市公安局非法限制出境、非法限制人身自由、非法搜查提出严正抗议”,不补,我拒绝签字,笔录他们收起来了。

晚上十点多了,大队长c进来。我们之前有过多次对话。

C:以前你做维权个案,不是挺好的吗?比如帮助承德案申诉,可是,现在,新公民运动,从10年以来,尤其是去年以来,到处都是同城公民聚餐,性质正在起变化。

我:承德冤案19年了,我们代理申诉也十年了,可至今没有任何结果,我们努力帮助个案,但同时出现越来越多的冤案,根本是政治体制问题。从维权个案到新公民运动,这是天意,某种程度上也是被你们逼迫所致。去年3月份之前我们有固定办公室,每天至少安排个一人接待上访者,我每周要去两次看材料,也许很多案件我们做不了,但至少给他们一点建议,我们大量时间是在做这些具体工作。可是3月份之后,我们的办公室被你们关闭,大量弱者找不到我们了,工作重点转向公民理念倡导。其实性质没有任何根本改变,我们一向追求民主法治公平正义,原来更多是自己做公民,现在倡导大家一起做公民。越来越多人愿意做公民,你们怕什么呢?

C:你的新公民理论从哪里来的呢?

我:上天的启示。具体讲就是去年5月前后我在家里读书思考中的灵感,我相信人类所有的创造灵感其实都是上天的启示。

C:你知道“小圈子”的说法吗?认识李一平吗?

我:知道这种说法,最近几个月听说过,不认识李一平。公民同城聚餐不是小圈子,我们是公开的公民聚餐,共同的公民身份,统一的时间,讨论公共话题,联合推动中国民主法治。

C:新公民运动、公民同城聚餐的目的是什么?

我:公民联合推动民主法治,最终实现一个自由、公义、爱的美好中国。

C:民主是否意味着推翻共产党领导?

我:我们的理念和话语体系里没有推翻、打到、敌人等这些概念,民主意味着人民有直接投票选举各级政府和议会的权利,这和推翻两个概念,如果共产党有能力改造自己象国民党一样经过大选执政,我们当然支持。我们追求的是真民主,是中国宪政和平转型,共产党能否完成自身转型经过选举执政,那是你们的事,我们不抱幻想,但对每个中国人心怀善意。

C:打交道几年了,我相信你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,这也是我们对你一直比较客气的原因。可是你们中那么多人,赵常青丁家喜等很多人也和你想法一样吗?你怎么约束别人?

我:我对身边的朋友还是很挑剔的,赵常青、丁家喜他们都是品德很好、理念纯粹的公民楷模。“公民”是一个完全开放的群体,是自由公民的联合,没有层级,没有物质利益,没有人可以审查别人,不能排除品德不好的人参与,甚至你们派的人我们也不知道,也无所谓。但如果有人打着自由、公义、爱的旗号确实做了严重不道德的事,我也许会公开批评,谈不上约束,希望有些影响。公民之间有分歧很正常,遵照民主规则解决分歧,我们最终追求的是民主法治健全的制度,品德不好的人会受到法律约束。

C:你们中有人行为过激,你能控制得了吗?财产公示那四个人非法集会,我们证据确凿,你能说你没有责任?

我:各地公民群体自发成长,自治做事,我只能影响别人,而不能控制别人。至于推动财产公示被刑拘的四君子,我当然有责任,财产公示是我参与发起的行动。虽然策略上我不赞同他们的具体做法,但他们的行动是正义的,也根本谈不上什么非法集会罪,我有责任跟进。如果他们有罪的话,我现在就要求同罪。

C:我就奇怪,你从小成绩很好,家庭也没遭受什么迫害,毕业工作也都顺利,本来可以过上不错的生活,为什么走上了这条路?凡事都有因果,因是什么呢?

我:你以为人都是为自己活着,只有遭遇不公才会反抗,只有发生了不幸事变人生轨迹才会改变,这个逻辑不适用我。我有能力在这个体制下过上富裕舒适的生活,也不觉得自己受过什么迫害,每次被非法限制自由甚至被殴打也都是为别人,这是应有的担当。可是这个国家有那么多人遭遇不公,那么多人受到伤害,根源在于专制制度,专制必须结束。读初三那年确定理想的时侯没发生什么事,那时生活半径不超过10公里,所以,我相信天命。如果非要找因果的话,这是一个民族的命运,历经如此多坎坷磨难,是该涅槃为一个自由、公义、爱的新生命了,这就是我来到这世间的因果。

十一点,他们说送我回家,我本想自己回家,但被强制推进车里。楼道外,他们并没有离开,这次失去自由不知道要多长时间。我知道,继续往前走,就会承担越来越沉重的代价,但这个民族现代文明进程,必须有人承担,有一群公民已经站起来。


公民 许志永
2013/4/1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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